众所周知,成语是人们长期以来习用的简洁精辟的词组或语句。它言简意赅,深刻隽永,是汉语中的璀璨明珠。《道德经》虽然只有五千多字,但因其语言流畅、结构整齐、言辞精辟、蕴含深刻,形成了许多成语,被后人广泛使用。在交际过程中,若要准确地运用成语,就必须探究成语的本源,把握成语的意义,揣摩成语的特性,品悟成语的内涵。正是基于这样的目的,我对出自《道德经》的成语进行了初步的探究。
初探过程中,我发现了一个心感不安的问题:许多工具书的编著者于不知不觉中“淡化或剥夺了老子的著作权”。
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年10月第一版的《汉大成语大词典》第989页:
【以德报怨】:不记别人的仇,反而用恩德去回报他。《论语.问宪》:“以德报怨,何如?”毛泽东《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》:“中国共产党以德报怨,协同张学良、杨虎城两将军,释放蒋介石,希望蒋介石悔过自新,共同抗日。”
看了这个词条,很多人最初或许会认为“以德报怨”出自《论语·问宪》。如果通过文本对读、考查历史、相互联系等,我们就会发现“以德报怨”的本源应是《道德经》。
《道德经》第十六章:“大少多少,报怨以德。”王弼注:“小怨则不足以报,大怨则天下之所欲诛,顺天下之所同者,德也。”《论语·问宪》:“或曰:‘以德报怨,何如?’子曰:‘何以报德?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。’”对于“以德报怨”和“以直报怨”这两种“报怨”方式,孔子显然是主张“以直报怨”而不主张“以德报怨”。老子、孔子所代表的毕竟是两种思想文化,他们之间存在矛盾和冲突是合理的正常的。我们知道,孔子曾拜师于老子,老子的许多思想被孔子所继承,这又为他们的融合创造了条件。“以德报怨”自然应是“报怨以德”的异化。正如朱熹所言:“然以圣人之言观之,则见其出于有意之私,而怨德之报皆不得其平也。必如夫子之言,然后二者之报各得其所。然怨有不仇,而德无不报,则又未尝不厚也。”
更可笑的是,个别编者不仅“剥夺了老子的著作权”,而且来了个“张冠李戴”,让另一位先贤蒙冤。你若不信,请看:
巴城主编的《中华成语故事大全集》(华文出版社 2010年3月第一版)第360页赫然写道:将欲取之,必先与之 【释义】将欲:打算。与:给予。打算取他的东西,必须先给他一些东西。【出处】战国韩非《韩非子·说林上》。
我以为,“将欲取之,必先与之”出自《道德经》第三十六章:“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夺之,必固与之。”老子学说对中国哲学的发展有很大影响,后来唯物、唯心两派都从不同的角度吸收了他的思想。韩非(约前280年—前233年)吸收了道、儒、墨各家的思想,尤其有选择地接受前期法家的思想,集法家学说的大成。老子“影响”,韩非“吸收”,可见“将欲取之,必先与之”的本源理所应当是《道德经》。为了更充分地证明这一观点的正确性,我又查阅了相关资料:①彭耜本“将欲夺之”作“将欲取之”。②马叙伦曰:韩非喻老引无“废之”两句。“夺”,范及韩非喻老篇引并作“取”,说林上引周书亦作“取”。③任章曰:周书曰:“将欲败之,必姑辅之;将欲取之,必姑与之。”注:王应麟曰:“周书云云者,岂苏秦所谓周书阴符者欤?老氏之言出于此。”韩非“蒙冤”是小事,值得强调的是:作为工具书,在编撰过程中,编者要慎之又慎,不然就会以讹传讹。
我想,“清净寡欲”、“无为而治”、“知足常乐”的老子,不会计较其“著作权”的得失,也不会责怪我们。但是,被《道德经》深邃的哲学思想滋养的我们,溯流穷源,进而明确并维护老子的“著作权”,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和职责。